以宽容平反“外省原罪”
(2009-02-23)
● 宁应群
戏剧大师赖声川与电视制作人王伟忠,两人联手创作舞台剧《宝岛一村》,在台湾演出后,日前跨海在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华艺节上公演。这出舞台巨作,描述台湾特有的眷村生活,以诙谐动人的舞台语言,表达外省移民辛酸求生、挣扎奋斗的故事。
《宝》剧在新加坡这个移民程度高的社会演出后,获得极大的共鸣,因为新台两地历史与时空环境或有不同,但人性许多共通的经验与价值相通。本地过去的甘榜生活,或如牛车水、后港等聚落,甚至马来西亚的新村,相信也有令人悲喜交集、感人肺腑的故事。
报上来自不同背景的评论,对《宝岛一村》都给予高度评价,更从政治背景、戏剧发展和移民文化等角度,异彩纷呈地提出看法与意见。我身为台湾的外省人第二代,与移民新加坡的第一代,也从一些不同的面向探讨,与大家分享。
打造“平反原罪”的新视野
赖声川与王伟忠的组合,本来就令人期待,《宝岛一村》大有看头并不令人意外,最让我感到冲击的,是它浓烈的政治讯息。
两名创意人,都是所谓的“外省人”,却是不太一样的外省人。
赖声川是外交官子弟,生活优渥,出生美国,长于台北都会,年轻时很雅痞士,在餐厅演唱,过后到美国名校读书、教学。他才华横溢,在戏剧艺术方面的成就,已进入大师级的殿堂。
但是,他过去对台湾社会底层的“眷村”,并不了解。
赖声川的创作,多少都有讽刺、探讨政治社会的现状,但他熟悉与描述的,多属中上阶层,对外省没落贵族的悲悯,他是白先勇创作《台北人》后的接棒者。
相对赖声川的天才,王伟忠是鬼才。王自认从眷村中混太保长大,从社会基层获得的生活经验,让王伟忠在个性中充满反权威的特质。他善用喜剧冲撞禁忌,以绝妙的对话让人捧腹,宣泄小市民的烦闷焦躁。
两个同世代却不同阶级背景的外省人,联手打造了一个“平反原罪”的新视野。《宝》剧是王伟忠口述的眷村生活经验,赖声川以精湛的舞台语言铺陈,演员多半是外省人,其中更有出身眷村的,他们演来深刻入戏,把一段外省底层血泪悲喜、爱恨情仇的历史,升华到史诗的层级。
为什么他们会在此时碰撞出这样的火花?除了要为逐渐消失的眷村立碑作传外,相信台湾政治氛围的变化,也是王伟忠要找赖声川搞这出戏的原因。
自1970年代开始,台湾在外交上急剧受挫,开始从内政上进行“革新保台”,放松言论管制,启用台湾本省精英。
在文学艺术与戏剧电影的领域中,乡土文学派兴起,大量描述台湾本省草根人物的艰苦生活,有些更触及台湾军法统治的镇压与“白色恐怖”、“二二八事件”,再而国民党军队对台湾本土反抗人士的肃清情节,都开始出现在这股潮流中。
台湾各路反对势力兴起,与独派合流后成为“党外”,过后更组成“民进党”,在2000年赢得总统大选,政权转移。
对民进党主政,台湾外省人最感切肤之痛的不是谁当总统,而是随之而来一浪接一浪的“外省原罪论”。
民进党内极端独派的史观与逻辑是:占人口多数的台湾本省人,过去不断受外来政权统治与压迫,如今民进党掌权,就要永保本土政权。国民党与外省人,最终将与中国统一,出卖台湾人。因此,不能让在台湾的外省人掌权,他们的血液中始终有“卖台基因”。
这种荒谬的“外省原罪论”,不断在台湾的各项选举中被提出,激情的选举语言与分化选民的策略,往往是选票的灵丹、撕裂社会的毒药。
民进党掌政八年,外省人在原罪论的阴影下,被叫“外省猪”、“中国人滚回去”、“太平洋没有加盖,跳下去游回大陆”,这种苦闷受困的心情不难理解。
政权再度更迭后,《宝岛一村》破世而出,为“外省原罪”平反的意味显得浓厚。台湾前总统李登辉,就在《宝》剧中被点名痛斥,因他曾说过:“不能再让外省人当台湾总统。”
移民的融合也是新加坡课题
过去在台湾的外省人统治阶层,只是少数,对大多数从事“军公教”(军人、公务员与教师)的外省人而言,他们并没有获得特殊待遇,同样在清贫中挣扎度日,也受白色恐怖之害。还有不少为台湾战死的军人,遗下孤儿寡妇。《宝》剧的故事正是如此。
10块钱买一副木板钉的棺材下葬,女儿沦落风尘陪美国大兵睡觉,儿子跳船到海外打工,军官遗孀当女佣,《宝》剧反映了当年眷村真实的生活。外省人当然要问,为什么我们有原罪?
《宝》剧中贯穿全场的鹿奶奶,是象征所谓的“外省高层”,这个皮影戏偶般的神秘人物,可望而不可及,对眷村中的苦难变故,她总是无关痛痒、尿遁而去。
王伟忠在台湾是位色彩鲜明的外省精英,但他自言本省朋友多,家人跟本省人相处很好,没有划分省籍与地域的观念。正因如此,他更不能容忍具有强烈排他性的“福佬沙文主义”。
无论有意无意,《宝岛一村》为“外省原罪”大力平反。王伟忠满腔热情不平则鸣,成为艺术原创的动力,而赖声川冷静客观地谛听,以艺术手法淬炼,《宝》剧没有呐喊的教条,避免堕入外省悲情的轮回。更进一步,《宝》剧希望用宽容接纳的角度输送诚意!
剧中人物“纪怪”,说得一口谁都听不懂的话,却一直在村中的“榕树论坛”中被容忍,保有一席之地;眷村女儿“二毛”嫁给民进党干部;主角老赵的儿子取名“台生”,老赵的幽灵更在最后一幕给儿子的家书中,表态要在台湾扎根,以此为家、安居乐业。
台湾社会在八年“去中国化、反外省人”的梦魇中醒来,现在渴求修复族群裂缝,而《宝岛一村》正是以外省人观点,整理过去的历史,试图申明他们也是被迫害的底层人物。他们希望社会体认,缺乏任何一个族群观点的论述,都是不完整的历史。
国民党军队在中国大陆时期并无眷村,是军队到台后为了避免扰民,特别画地自建的产物。这是历史的偶然,优劣究竟如何,未来历史自有公论,而移民却是不断在人类生活中发生的现象。
新加坡目前有四分之一的外来工作或移民人口,和其他国家比较,这种社会结构十分突出。新加坡需要大量外来人士补足与壮大国力,已公认是国家发展的必要手段,将新移民融入社会,让原居民接纳不同族群,是一项重要的社会工程。
因此本地观众在感受《宝岛一村》带来悲喜交替的情绪之余,是否也要思考如何用平等尊重的心态,包容来自各地的新移民?而外来移民,是否也要学习在遇挫折困顿时,能将怨言变励志,再把他乡当故乡?
作者是新明日报、联合晚报联合新闻部副主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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